第48章不告而别
松涛如怒，云雾缭绕。
负伤的侠客周身被砍出几十道豁口，从天堑滚了下去，凭执念吊着最后一口气。仰躺在杂草丛中，想要移动却哪里都使不上力气，只能徒然感受血液逐渐冰冷，所谓的一点生机随着刀口汩汩流逝，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，蔓延至周遭的山川草木中。
人的一生不过从万物中来，又回万物中去。
他眯起眼，强忍着痒意打了个喷嚏，含怒一觑，鼻尖底下不知何时递了根狗尾巴草。
侠客：“……”
一惊一乍的叫喊声划破天际：“见鬼啦！”
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丢下狗尾巴草拔腿就跑，不料还没跑出去两步，就被根凸出来的树干绊了一跤，摔了个屁滚尿流，叫苦不叠。
这小孩胆比针眼还小，全身抖得颤颤巍巍居然还没走，手掌交叉掩耳盗铃似的挡在眼前，一步一挪，默默绕了个圈又回来了。
他一双手就能捂住整张小巧的脸，露出一双又乖又圆的眼睛，好奇地朝这边探，仿佛就算死也要当个瞧热闹的鬼。
当他巧妙地侦查，发现这个人没有任何攻击性时，他的腰杆子忽然挺立起来，狐假虎威地笑了一下。
小孩清了清嗓：“此山是我开——”
不料刚开始就被不耐烦地打断了：“你是什么人？”
“我是来采蘑菇的，还可以采草药，采蕨菜，采马兰头，采猫爪子……”小孩抱着比他还高的锄头，兴致勃勃掰着手指头报菜名。
侠客听着头疼，凝了凝神一瞧，见他虽生了一副好皮相，却一身粗布衣裳，额角还有与人斗殴过后的淤青，活像个在外打抱不平，惹了事家中却无人愿意出头的小可怜，然而笑容却直率极了。
侠客一生子女缘浅，常在深巷中行走，等到露出一丝老态，那些往日的师徒、挚友、门派便都众叛亲离，他已许久见到别无所图的单纯笑容，顿时心生怜爱之意，幽幽地唤道：“你过来。”
苍老又浑厚的嗓音，如同钟鸣，在他心口重重敲了一声。
小孩愣了一下，他分别与此人素不相识，血肉却不自觉地颤动起来，恍若与这山川草木有了一种微妙而陌生的共鸣。
他心中升起一阵血脉相连的敬畏，噤声走了过去。那侠客猝不及防照着他天门xue一拍，蓦然顿了一下，浑浊的眼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他片刻。
半晌，他叹道：“倒是有缘。”
“与什么？”小陆扬颖悟绝伦，童稚清明的一双圆眼骨碌碌转了好几圈，自知天下所有的善意皆有代价，没有白来的夸赞。
“与我，与锋芒，与刀，与恶意，与死神。”
话音刚落，侠客便从然一笑，犹如强买强卖的奸商，不由得拒绝地握紧了这孩子的手腕，刹那间，一股巨大无明的气从那副行将就的躯壳中一涌而出，毫不留情地灌进了细如牛毛的经脉中！
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，孩子向外挣手却如同钢筋铁骨锁住似的怎么也扯不动。
一片宽广无垠的海，就如此汇入了数十条狭窄的溪流中，源源不断的水流远远超过能够承载的分量，毫无怜悯之心，摧枯拉朽之势差点将干枯的河岸挤爆。
陆扬疼得发不出声，眼前的一切仿佛在倒转。
他不明白，自己只是被像往常一样，插科打诨被应老头从课堂上赶出来，又被一群视他为外族的横山弟子教训了一顿，乐得清闲出来捡蘑菇，清晨露水泛滥鸟语花香，怎么就卷入了这么一场巨大的麻烦之中？
侠客道：“我行至此路山穷水尽，只得将此传承交由你，算你捡了个大便宜，务必保管好此刀。”
说罢，他将一柄不甚离奇的古刀递了过来，仿佛传出了什么传世宝藏，依依不舍，眷恋深情。
争抢一世的独门望山，就这么交给了街边一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野草，想来那些人知道了怕是会笑掉大牙吧？
他一厢情愿，有人却未必领情。
“不是，前辈。”陆扬痛得睁不开眼，仍不叠地出言不逊，“你自己杀不了仇人便反过来强加于旁人？你有病啊！任凭你什么刀什么功法，算是什么好东西？以为人人都要追着你歌功颂德？呸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