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神色起初带着惊惶落进钟情的眼里,哪怕转瞬便掩去,也依然荆棘似的扎了进去。
“对不起。”
钟情自己都搞不清他是在为吵醒了秦思意而道歉,还是为了四年前那段漫长的混乱。
他只是突然地很想说这三个字,再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当作时间真的能够冲淡过去的记忆。
秦思意困顿且茫然地迎着月光看他,钟情的眉头便深深地皱起来,将那些难言的旧事重新压回了心底。
“在想什么事吗?”
钟情不太好答这个问题,又不想过于敷衍地回应,思忖了片刻,轻声说到:“我在想以后的事。”
“你有想过将来要去哪里,或者有什么想要做的吗?”
秦思意实际上根本没有想过这些。
他重复、浪费、拖延了太久,以至于真正等到毕业的这天,时间对于他来说,已经不像曾经以为的那样紧迫。
秦思意只想轻松一点地活着。
“不知道。我可能还要替阿廖娜弹一段时间的琴,萨沙帮我垫付的学费还没有还清。”
真要说起来,秦思意也知道萨沙只是想减轻他的心理负担。
一样的时薪,后者分明就可以请到更为优秀的演奏者。
他因此一有空便往阿廖娜的餐厅跑,即便毕业前最忙碌的那几个月也不曾失约。
钟情提过要替秦思意去还。
他那时没有想太多,随口便说了出来。
后者却为这一句突然地安静了,垂敛起目光,悒悒地好久都没再说话。
钟情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那样便像是重蹈覆辙。
秦思意到底还是介怀。
“钟情。”
秦思意没有留给对方太多去思考下一个问题的时间。
他在结束了自己散漫的回答之后,很快轻絮地叫了一声钟情的名字。
对方同样呢哝似的给出了回应,接着便听见他说:“带我回索伦托吧。”
“去十七岁的时候,你给我看柠檬树的地方。”
——
秦思意以为他们的行程不会太快地在这个夏天开始。
而事实上,不过才一个周末的功夫,钟情就申请到了飞往那不勒斯的航线。
临行的前几天,秦思意将钥匙交给了阿廖娜,连同那只姜黄色的小猫,以及高高摆在壁炉上的蝴蝶台钟。
后者几次似欲开口,不知怎么却又都憋了回去,最后还是秦思意先同往常一样拥抱了对方,轻笑着说:“假期结束我就回来了。”
阿廖娜应当是在为其他事情犹豫,哪怕得到了保证,也还是维持着先前的表情。
她美丽的灰蓝色眸子雾一样聚起一片忧悒,在稍后重新看回秦思意眼里,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到:“如果很开心的话,不回来也没关系。”
阿廖娜给人的印象大多都是骄纵的,无论什么都想握在自己手里。
但此刻,秦思意却意外地看见了萨沙的影子,强烈地带来刻板印象里R国青年独有的冷郁,再向里剖开去,倒又变成极度柔软的一颗心。
他怔然停顿了几秒,片刻才否定地回答:“我还没有把萨沙借我的学费还清。而且,猫也会想我。”
对方或许仍想反驳,但依旧接受了秦思意的坚持。
不长的沉默过后,阿廖娜深吸了一口气,转换了语调,故作傲慢地说到:“那好吧,再开心也要记得回来给我弹琴!”
与秦思意相识的第七年,阿廖娜在迈阿密的海岸边看见了一道飞机留下的尾迹云。
她盯了那条划破天穹的云朵好久,末了举起不再受到任何束缚的手,遥遥对着湛蓝的天空挥了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