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忠君爱国
炊烟升起，出城的路上人影稀疏，只剩几个挑着扁担赶了一天市集急着回家的商客。
魏逐风猜想到远，却未料到这么远。
快马加鞭，停在了一片田垄上，再往前，人声便更少了。
陆扬戏谑着问：“害怕吗？”
魏逐风随他共同喊停，落脚时仿佛踩到了某个脆物，借着微光看了一眼，是具白骨。
月光渐起，他终于将周遭看清，陆扬与人约定相见的场所，竟是一座座坟堆。
陆扬吹起火折，脚步不停，拨开脚边许久未曾被打理的杂草和荆棘，“在许多年前，此地还不是乱葬岗，只是寻常的墓地，有钱的买寿材，没钱的立个碑，也没听说有三六九等。”
魏逐风不知说什么，只好幽然道：“埋的挺特别。”
随地都能踩着骨头，也不怕哪具魂灵尚未投胎，从阴湿泥土里爬出来将活人的脚一齐拽下去，逮着一个是一个。
“那不是荒废了吗？”陆扬失笑，“卷个草席铺盖，能扔便不错了。”
挡在眼前的草越来越高，陆扬上手去扯效果不佳，拆了一部分就大汗淋漓，他生病后长久不动，第一次出宫就完全超出了他当下的体力，每多动一步就感到力不从心。他费尽千辛万苦往前走了十几步，却见一直作壁上观的魏逐风轻飘飘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小刀。
“……”陆扬瞠目结舌，跟在他后面，见几乎没费什么力气，刀锋所过之处枝叶就都像秋后问斩似的纷纷飘落，极其真诚地问了一句，“我能揍你吗？”
“这是我愿意，并不是义务。”魏逐风说，“你不是喜欢自作聪明吗？自己受着。”
陆扬已经看见远处的火把了。如若此时从高空中俯瞰，两个橘黄色的小点仿佛彼此都受到了一阵惊吓，火星轰然炸开烫到握着火把的手，而后紧锣密鼓地一点点靠近。
陆扬心跳很快，但努力克制着紧张。
魏逐风不着痕迹地回身看了他一眼，忽然问：“你是何时与人取得的联系？”
恍然被错开心事，陆扬平静了许多：“他们找了我很多年，毕竟灯绛阁的存在，只为了一个承诺。”
三年里踏破山河的寻觅，终于在一朝阴差阳错得到回音。
陆扬恢复意识的那天，小福子不安地告诉他，在他昏睡时窗棂边出现了几个符号，他以为是谁的恶作剧，假装没看见悄悄抹去了。结果第二天，第三天，乃至于第十天，同样的符号依然刻在同一个地方，鲜亮得刺眼，他不敢擦。
第十二天下了大雨，下人们被打发去抢救被压弯枝条的几束花，内院空无一人。时间尚早，于是陆扬在那颗月牙边百无聊赖的趴着，画了颗小小的树叶。紧接着，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外，隔着明纸只有依稀的一个人影，他仍旧认了出来，是小福子口中细心照拂，拿了外袍，专管伙房的大丫鬟芸香。
他分心地想着，不知那一厢情愿的小孩知不知道这事。
“灯绛阁只负责看顾，不负责处理废物，大人一心想避世，却不知世无可避。”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。
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，陆扬喑哑着嗓子问：“敢问阁中依然保管着我所留之物吗？”
窗外人给了他肯定的答案：“阁主亲自看守，他不敢死。”
陆扬的心脏被猛地攥紧，嗤笑了一声，毫无人情地说：“人命如草芥，他怎么还活着呢。”
“我此行不是来逼迫大人的，”芸香冷情冷性，“只是想要个准信。如若你不想，信物交回，从此与灯绛阁的这笔交易便就此了断，我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。但我想，只要他入京，重现于世，您所憧憬的事便有了希望。”
陆扬所住小屋破烂不堪，墙角烧着少许的炭，摇摇晃晃的火光扑在黑乎乎的壁上，照出了一幅潦草的墨宝，上有“当仁不让，”八个大字，冠冕堂皇，不知所谓，不知道能警醒哪一代的世人。
陆扬一眼都没有看那幅字，手起刀落，在左臂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，慢条斯理地在破口中挑挑拣拣，摸出一块指头般大小的铁片，推开半扇窗口，交了出去：“尽量快。倘若我没有找到机会，会有人去阁中接人。”
那女子收好血迹斑斑的信物，替他掩上了那半扇风雪，如鬼魅一般没了踪影。
陆扬简略说完，低调总结了一句：“时机正好。”
魏逐风不低调，淡淡地说：“海上空茫，倘若没有灯塔发出微弱的光，渔夫又怎么会靠近呢？”
一语概括了所有细碎而不为人所知的努力。
是时机正好，是顺水推舟，是水滴吃穿，也是苦尽甘来。
陆扬愣了一愣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，低下头笑了。
总觉得不知为何，从宫中出来以后，他一直有意克制住的情绪，就像土壤一般松动了。
期盼已久的心绪悬浮在眼前，如水中月镜中花，也许成真，也许转瞬即逝，无可比拟的焦躁凌驾于其上，他一时冲动，竟脱口而出：“你不是说此地荒芜吗？这曾是我的家。”
等到魏逐风提灯偏头看来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：“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？一波那什么三折。”
“一波三折。”魏逐风补充道。
他好心好意，却被无由瞪了一眼。
脾气真大。
陆扬走在坟堆里，像回到了懵懂无知的小时候。
这其中，有他父亲多年的好友，有幼时玩耍过的近邻，有一起开蒙念书的同窗，虽然现在都没有了。